第59章 chapter59(1 / 2)

露水的夜 明开夜合 10664 字 2022-03-08

#59

周濂月拿烟的那只手, 在南笳靠过来时拿远了,片刻收回,虚虚地拥住她肩膀。

南笳嗅到他的气息,触及到他的体温, 折磨她一下午的惊惶, 找到出口。

片刻, 南笳闷声问道:“……你是不是一路跟着我?”

“我就在大门口站着, 是你自己没发现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不叫我?”

“我倒想看看,你究竟要做什么。”

“……幼稚。”

话音落下,一时寂静。

树影婆娑,只有疏疏的风声。

南笳无由地打了一个冷噤, “……我们要不先换个地方说话?”

周濂月笑出声,“刚准备翻围栏的胆量呢?”

周濂月一手拿了她的包, 一手牵住她的手,带着她往大门附近停车场方向走去。

偌大停车场, 停着寥寥的几辆车。

周濂月的车,玻璃窗上遍是雨滴溅在浮尘上,蒸发之后留下的痕迹。

南笳猜测, 至少在雨停之前, 周濂月就已经在这儿了。

上了车,周濂月将车子驶离墓园的范围。

南笳转头看着昏暗车厢里的人,如果不是他无故地失联一下午,她或许会相信, 他可以真如此刻所见,永远的情绪冷静。

南笳开口:“浠浠告诉我说, 你们的妈妈葬在这里。”

周濂月平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你一下午都在这儿吗?……扫墓?”

“自己待了会儿。”

南笳轻易看出来,周濂月仍然倾向于三缄其口。

她没再开口。

这附近已到郊区, 车流稀疏,远近都是农田和寥落的民居,道路两旁挺直的杨树。

没有路灯,天色灰蒙蒙的,只一盏近光灯,寂寥地照亮前路。

“停一下车。”南笳出声。

周濂月看她一眼,在前方寻到一个宽敞的地方,将车开到路边,在树影下停了下来。

南笳拉开车门下去,高跟鞋踩上路边松软的草地,沾着雨水的草叶,将她纱裙的裙摆浸湿。

她提了一下裙子,从前方绕到驾驶座那边。

周濂月落了车窗。

南笳伸手,“有烟吗?”

周濂月拿了支烟,在点烟器里点燃了,递给她。

南笳接过,抽了两口,吐出薄薄的烟雾,继而伸手,将烟递给他。

周濂月看她一眼,伸手接过,垂眸,衔住两分湿漉的滤嘴。

南笳转了个身,背靠着车门。

夜里有风,她声音很轻,“周濂月。”

周濂月抬眼,只看见她的背影。

她说,“我最不堪的回忆,都已经告诉给你了。在你面前,我已经是一览无余的一个人。可以说,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跟你做交换了。似乎这段关系主动的是我,但其实是你。你的冲动也是谋定而后动,你甚至都无法允许自己在我面前表现得狼狈。”

她缓缓地呼了一口气,“如果这是你的选择,我不会置喙什么。我也不会强迫你,一定要对我做到同等程度的一览无余。我只想告诉你,我说过我很珍惜自己的正运,这次给叶冼做演唱会的嘉宾,是见证他,也是见证我自己走到了今天。我们很多个工作人员 ,这十来天一直都在认真筹备……然后,我临时撂挑子不干了。我从来没有这么冲动,这么不敬业过……我对叶冼说,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我。是我傲慢,这不对。可能不是你需要我,是我需要你。”

她始终没回头,一鼓作气地继续说道:“先爱上的人就是输吗?我觉得先失去理智,交付所有的人才是输。但好像,输也没有什么。

我只想知道……”

说到这儿,南笳终于转身,径直看向周濂月的双眼,“我只想知道,我需要你,你呢?你需要我吗?”

寂寥的、空旷的风声。

下一瞬,周濂月伸出手臂,按在她后颈处,使她低下头来。

他抬眼,与她对视,呼吸停顿一霎,手掌用力一按 ,仰头,深深地吻住她。

带有寒苦气息的一个吻。

让她错觉,与她缠-绵的,是更深露重的,夜的本身。

南笳两条手臂绕过他后颈,深深地、热切地回应。

停顿的一瞬,她听见周濂月低声说:“我需要你。”

南笳松了手,看着他,缓缓喘息。

片刻,他抬手来拉车门。

南笳往旁边让了让,周濂月自车上下来。

他背靠着车门,一手抄兜,低着头,却久久没有出声。

烟衔在嘴里,他许久没有抽一下,那火星渐渐地暗下去,熄灭了一样,只有淡淡的烟味,被风吹着,落入呼吸之间。

仿佛等待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,南笳终于听见周濂月淡淡地开口,“周叔琮——我父亲,一直怀疑我不是亲生的。”

南笳呼吸一滞。

看了周濂月一眼,努力没有使自己表现出惊讶。

又沉默许久,周濂月再度出声,依然是淡淡的声调,但声音沉涩。

周叔琮对纪音华是一见钟情。

一次聚会上,大家都吵闹聒噪,唯独纪音华坐在角落里,像朵静静开放的幽昙。

周叔琮请她吃饭、看电影,花大力气替她弄来她喜欢的小说原版的初版书,竭尽全力讨她欢心。

豪门公子与大家闺秀,两家父母都默许了,外人看来,也是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。

但纪音华早就心有所属。

一年生日,她回南城的外婆家散心,碰见一个一文不名,但满腹才华的穷教书匠。青年穿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,中指指节有长期拿笔留下的茧,和洗不掉的墨水印。

他摊开胶皮的笔记本,写自己的名字给她看,解文山,苍劲有力的笔迹,淡蓝色的墨水,像那日水洗过的天空的颜色。

纪音华回北城以后,和解文山书信来往不断。

解文山攒了三个月的工资,攒齐车票与食宿费,上北城与她见面。但只字不说过界的话,只陪她走过初春下霜的街道。

他们一块儿去寺里求签,纪音华求到一张“大凶”,解文山将自己的“小吉”换给她。那一小半年纪音华过得极顺遂,后来才听说,解文山却骑车摔伤了腿。

两人就这样,暗地里来往了三年。

周家与纪家父母商议,定下婚期。

婚期将近,纪音华连夜跑去南城找解文山,央求他上门去纪家提亲。那样的高门让一个一穷二白的青年却步。纪音华让步,说,那就私奔吧,私奔总可以?然而解文山母亲常年卧病在床,且周家早已出面,暗中威胁。

纪音华心死,在父母的安排之下,跟周叔琮结婚。

这并不是悲剧的结束,只是开始。

周濂月平静地说:“我出生比预产期早了二十天。照足月往前推算,正是两人协商私奔的日子……”

南笳觉得匪夷所思,“可是,二十天的出入不也很正常吗?早产一个多月的也有……”

然而,对周叔琮一个因爱生妒的人而言,这不正常。

即便纪音华再三澄清,她甚至都没有跟解文山发生过关系。可周叔琮不信:你们来往三年,没有发生关系?是他有问题,还是你有问题?你说没有,那你第一次跟的谁?肯定不是我吧?不然我俩结婚当晚,我怎么都没看见你出血……

音华扇了周叔琮一个巴掌。

这是周濂月偷听到的,最龌龊、最叫人作呕的一次争吵。

那时他十五岁。